波兰、捷克想“脱欧”?
近几年来,面对英国“脱欧”和新冠肺炎疫情双重打击,欧盟无论在经济还是外交上都极力想展现出团结。但进入2021年10月以来,一场险些升级的波兰“脱欧”闹剧,又撕开了欧盟的“表面团结”。
2021年10月7日,波兰宪法法院作出裁定:欧盟条约部分内容违反该国宪法,欧洲法院的某些裁决对波兰的管辖权没有约束力。波兰主要对《欧洲联盟条约》第一条、第四条和第十九条不满。其中,第一条要求“各成员国向欧盟转让权力以达成共同目标”,第四条要求成员国“忠诚合作”“互相帮助完成欧盟条约引申的任务”,第十九条则规定“欧盟条约解读和法律实施应当交诸欧盟各法院”。波兰认为上述条款侵犯了其主权。
波兰宪法法院的裁定引起轩然大波,这也是欧盟条约第一次受到成员国宪法法院的挑战。面对波兰宪法法院作出的欧盟法律的部分内容与波兰宪法不相容的口头裁决,欧盟放出重话,“要么遵守欧盟法律,要么退出欧盟”。
事实上,波兰“叫板”欧盟已不止一次。自2015年波兰法律与公正党执政以来,波兰与欧盟在宪法与司法问题上不时“隔空交火”。
2015年底,新执政的法律与公正党就宪法法院五名新任法官的任命问题,与宪法法院产生分歧;面对自己尚未主导的司法系统,执政党主导通过立法,要求其提名的法官即刻履职,无视宪法法院对于该立法的违宪裁决,引发了不大不小的“2015年波兰宪法法院危机”。
尽管波兰与英国国情不同,不仅执政党称没有“脱欧”意图,波兰是否会“脱欧”还受到该国反对党和民意等因素制约。但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波终究爆发,无疑进一步加剧了波兰政府与欧盟之间的龃龉,并点燃了疑欧情绪的星火。在地区和国际局势风云变幻的当下,欧盟的稳定性再现裂痕。
而捷克可以说是从入盟谈判开始,其国内对欧盟的质疑之声就从没有停止过。
就在捷克即将入盟前,时任捷克总统克劳斯在接受德国记者的访问时说:“今天如果不成为欧盟成员国,就无法在欧洲容身。这是月个根据理智缔结的婚约,不是出于爱情。”他还直言不讳地承认,加入欧盟与其说是“梦想”,不如说是“噩梦”。
克劳斯的谈话无疑令人们愕然,因为1996年,正是他亲手向欧盟提交了捷克的入盟申请。可当捷克2004年加入欧盟后,克劳斯却始终拒绝在总统府悬挂欧盟旗帜以示抗拒,还出书抨击欧盟。而对那些旨在推进欧洲一体化、建立欧洲稳定机制的各种协议,克劳斯是能拖就拖、能不签就不签。另外,他还不同意捷克加入欧元区。
克劳斯的继任者泽曼过去自称是欧洲联邦主义的拥护者,现在却被认为是捷克“疑欧”派的铁杆人物。他同样反对捷克使用欧元、反对欧盟干涉成员国内政、反对欧盟强制分摊难民。特别是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刚结束,泽曼就公开声称,他不介意捷克也来一场“脱欧”公投。
克劳斯和泽曼都是捷克极有影响力的政治家。他们对欧盟的态度,差不多可以代表捷克政界的风向。捷克极端左翼政党则干脆质疑欧盟的存在形式。就连成立没几年的政党组织“自由与直接民主”,都极力鼓吹限制欧盟的权力,支持捷克搞“脱欧”公投……
波兰、捷克与欧盟矛盾升级,凸显了欧盟内部长期存在的“东西裂痕”。
2004年5月最近一拨大规模东扩后,波兰、匈牙利、捷克等10个中东欧国家成为欧盟成员。随着这些国家进入欧洲单一市场和关税同盟区,它们也享受到了欧洲一体化带来的红利。然而,经济发展的红利未必持久,可中东欧与欧盟其他成员国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的不平衡却有增无减,其背后的历史传统、地理位置、社会机制、价值观念等各领域更是长期存在差异。在此情况下,任何热点议题的出现,都有可能引发中东欧国家与欧盟的“欧洲价值观”与发展方式选择之争。
就移民问题和难民政策而言,波兰等东欧国家处于欧盟最东部的陆地边界,是域外难民通过陆路拥入欧盟的第一道“防线”,也是必经之地。近年来中东等热点地区局势不稳,难民危机爆发,波兰、匈牙利等国自然首当其冲。近日白俄罗斯试图利用“借道”的难民群体向欧盟施压,最紧张的必然是与之接壤的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
与此同时,这些中东欧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人口与社会多元化程度又无法与地理上更加远离“边界”的西欧国家们相提并论,经济与社会承载力更加薄弱。这种情况下,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将移民称为“穆斯林侵略者”、提议两年内禁止任何移民,自然得到了波兰的更多理解,但招致欧盟指责。
成员国国情迥异、超国家主义与主权国家边界不明,结构性矛盾没有根本性缓解的情况下,波兰、捷克等国不会是最后一个与欧盟叫板的成员国,欧洲怀疑主义的声音不会被打消,“脱欧”的顾虑随时有可能在其他成员国显现,欧盟的根基也面临着持续的挑战。
3天4国提入盟
不过,欧盟作为世界上最土豪的国际组织,还是有不少国家梦寐以求想要加入。
2月28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签署了乌克兰申请加入欧盟的文件,呼吁欧盟启动“新的特殊程序”迅速吸纳乌克兰。
3月1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欣赏欧盟为让乌克兰加入该组织所做的努力,敦促欧盟应该在土耳其申请加入事宜上“一视同仁”。
3月3日,格鲁吉亚正式申请加入欧盟,比原计划提前2年。格鲁吉亚总理加里巴什维利称,这是格融入欧洲进程的“里程碑”。同日,摩尔多瓦总统桑杜表示,该国正在申请加入欧盟,以便“确保该国居民的后代过上体面的生活”。
上述四国中,土耳其1987年申请加入欧盟,1999年成为候选国,2005年开始入盟谈判。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三国仅于2014年同欧盟签订了联系国协定,尚未成为候选国。
欧盟及其前身成立至今,陆续经历了数轮扩员。
随着冷战结束,许多东欧国家,包括原苏联加盟共和国向欧盟靠拢。2004年,欧盟一次性吸纳了10个国家,其中8个为东欧国家。此后,又吸纳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克罗地亚加入。在欧盟目前的5个候选成员国中,只有土耳其不是东欧国家。本次申请入盟的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三国均为原苏联加盟共和国。
复旦大学欧洲问题中心主任、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丁纯认为,东欧国家和许多此前加入欧盟的相对经济和民生较差的国家一样,希望加入欧盟,核心目的是发展经济、实现富裕。欧盟经济发展水平高,拥有庞大的单一市场,和扶持相对贫困国家和地区的机制。因此,不少国家希望登上欧盟这艘“豪华游轮”,享受发展红利。
以希腊为例,欧洲债务危机期间,欧盟成员国希腊一度债台高筑,国内要求欧盟给予纾困,并反对欧盟提出的紧缩条件,甚至挟民意在公投中同意退出欧元区。但实际情况是,即使是齐普拉斯(在野期间就反对接受紧缩条件)当选总理后,希腊非但未退出欧盟,反而加紧与欧盟协商,最终就希腊第三轮救助协议与欧元区达成一致。
可见,对那些经济还不算发达的欧洲中小国家来说,能够入盟,抱团取暖是其根本诉求和愿望。
有分析认为,欧盟如果同意为乌克兰入盟申请启动快速程序,将引发同格鲁吉亚、摩尔多瓦等申请国的矛盾,也会惹恼早已“排队等候”的候选国。更何况乌克兰的局势尚不明朗,暂不具备加入欧盟的现实条件。
至于喊话要求欧盟“一视同仁”的土耳其,在二战结束后曾长期向西方靠拢,于1952年加入北约,此后又寻求加入欧盟至今。但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学院教授、德国研究会副会长刘立群认为,土耳其入盟进程面临多重障碍:
如土耳其体量太大,一旦入盟,作为联盟人口最多的国家,将在欧洲议会获得大量席位,势必削弱德法等国的影响力;土耳其在宗教等方面与欧洲各国有较大差异;土耳其承认位于塞浦路斯岛北部、单方面宣布独立的“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对此,作为欧盟成员国的塞浦路斯可一票否决土方入盟;土耳其近年来在人权、法治等方面与欧盟有较大分歧,双方多次互相指责。
因此,土耳其即便有加入欧盟的可能,也需要较长时间。但是,鉴于加入欧盟带来的巨大经济利好,即便在土欧关系处于低谷的时刻,土耳其也从未宣布放弃加入欧盟,今后也将继续寻求改善对欧关系。
欧盟扩张已陷入停滞
对于乌克兰、摩尔多瓦、格鲁吉亚三国的入盟申请,虽然欧盟并未拒绝,但实际上,自2013年欧盟吸纳克罗地亚加入后,其扩张已陷入停滞。
目前已被欧盟列为入盟候选国的国家包括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黑山4个西巴尔干国家以及土耳其(注:冰岛曾经是欧盟候选国,后宣布放弃加入欧盟)。上述5国已等待多年,仍未正式入盟。
欧盟对于申请国设置了较高的门槛,总结为一套名为“哥本哈根标准”的协议。它由欧洲理事会于1993年在哥本哈根提出。政治方面,它要求候选国有稳定的民主制、尊重人权、法治和保护少数族群;经济方面,它要求候选国真正地实行市场经济;法律方面,要求候选国的法律与欧盟法律兼容。
入盟谈判通常分为35个章节、6个主要组别,包括:基本要素;内部市场;竞争力和包容性增长;绿色议程和可持续连接;资源、农业和凝聚力;以及对外关系。谈判过程是严格线性的:每一章都是在前一章肯定结束后才开始。涵盖正义、人权和公共机构等问题的“基本要素”是第一个章节、也是最后一个被关闭的章节,强调了欧盟对核心民主价值观的重视。
更重要的因素还在于,接收新成员的决定要取决于欧盟现有成员国的政治意愿,而它们目前普遍感到了欧盟东扩的疲惫。自2013年克罗地亚入盟之后,欧盟再也没有接收过新的成员。
尽管欧盟委员会是领导谈判的机构,但需要有各成员国的一致意见来为每一步开绿灯。但各国的意见经常是不一致的。这可能是欧盟各国意见最分裂的议题之一。
例如,保加利亚目前正在阻止与北马其顿的入盟谈判,并延伸至与阿尔巴尼亚的谈判,原因是涉及历史和语言不满的长期争端。希腊争取了十余年要求马其顿将其名称改为北马其顿,作为其加入欧盟的一个条件。北马其顿于2020年改名,但它仍在等待加入。其他三个正式候选国——黑山、塞尔维亚和土耳其仍然陷于谈判的困境,看不到突破。这种僵局反映出欧盟东扩的政治意愿其实不强。
法国总统马克龙曾经表示,他将投票反对所有新的成员申请,直到欧盟实施 “对我们的体制运作方式进行深入改革”。
如今,如果乌克兰入盟,将改变原有欧盟机构内部的权力平衡,并使共识进一步向东倾斜。乌克兰的一些国家特质将成为重要考量:它有超过4100万公民,地理位置上与俄罗斯共享较长的边境线,以及相对贫困——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是欧洲第二低的,仅高于摩尔多瓦。
对于乌克兰入盟,最明确的支持来自波罗的海和东欧国家,这或许是由它们与苏联的特殊关系决定的。在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提交申请的当日,爱沙尼亚、保加利亚、捷克共和国、拉脱维亚、立陶宛、波兰、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这八国的政治领袖联名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敦促欧盟立即给予乌克兰候选国地位。信中写道:“我们呼吁欧盟成员国巩固对乌克兰的最高政治支持,并使欧盟机构能够采取措施,立即给予乌克兰欧盟候选国地位并开启谈判进程。在这一关键时刻,我们重申我们对乌克兰及其人民的声援。”
但法国、德国、西班牙和荷兰则表示谨慎,认为加入欧盟不是解决当前冲突的最有效方式。
荷兰首相吕特称,荷兰支持乌克兰人民的抗争,但入盟问题现在不适合讨论,也不是帮助乌克兰的最好方式。西班牙首相桑切斯称,入盟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同时强调了改革的重要性。德国外交部长贝尔博克在与斯洛文尼亚外长会面时称,每个人都知道,加入欧盟不是几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情,而是涉及到一个密集且意义深远的转变过程。法国爱丽舍宫的一位官员称,法国欢迎乌克兰的欧盟愿望,但它们应该是关于集团未来的更广泛辩论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小心,不要做出我们无法兑现的承诺”。
欧洲一体化仍在深入
至于欧盟前路何在的问题,丁纯认为,欧洲一体化分为两个维度,一是扩大,二是深化。现在欧盟扩张已踩下刹车,但在深化方面则继续推进。其中,安全将是欧盟今后的关键议题之一。
欧盟之成盟有三大支柱:一是主要涉及经济的“欧洲共同体”支柱;二是“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三是“司法和内政事务合作”。这三大支柱的一体化程度并不相同,欧盟及其前身长期以来以经济一体化为主要任务,但在其他两大支柱方面也有着明确愿景。
在“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方面,长期以来,欧洲国家在防务问题上一直依赖由美国主导的北约。但是,经过科索沃战争等军事冲突,欧洲政治精英越来越意识到,欧盟需要在防务安全上实现战略自主。为此,欧盟曾做出多次努力,如组建德法混合旅,设立“欧洲军团”等。
2017年,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欧盟加快了防务一体化机制建设与道路摸索。2017年6月,欧盟推出欧洲防务基金,以协调、补充和扩大成员国防务研发投资及国防设备与技术采购。同年12月,欧盟启动“永久结构性合作”机制,要求相关国家在集体框架而非国家框架内统筹安全防务。
2020年6月,欧盟启动“战略指南针”进程,就是为欧盟安全和防务政策商讨增加政治方向,以期2022年在欧盟国家内部建立统一的战略文化。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3月3日撰文指出:“多年来,欧洲人一直在辩论如何使欧盟更加强大和具有安全意识,具有统一的目标和能力在世界舞台上追求我们的政治目标。可以说,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在这条路上走得比前十年还要远。”
德国总理朔尔茨2月底就宣布大幅增加国防开支,包括批准1000亿欧元(约合7004亿元人民币)专项资金,并将今后每年德国国防开支占GDP的比重提高到2%以上。德国计划投入1.37万人加入北约快速反应部队,同时将在罗马尼亚部署战机,在立陶宛部署装甲车。
3月召开的欧盟领导人非正式峰会上通过了《凡尔赛宣言》。宣言指出,欧盟成员国必须坚决加大对国防能力和创新技术的投入,推动欧盟加强“主权”建设,减少在这些领域的战略依赖。
长期来看,欧洲增强自身防卫力量的努力将对欧盟与北约关系造成一定影响。虽然欧盟短期内还不足以建立起独立防务,仍需与北约合作,但即使在北约内部,欧洲的重要性也会提升,而这可能导致欧盟与美国的分歧加剧。即此前欧洲曾一度不愿大幅提高军备开支,今后加大投入后,势必要求增加在北约内部的话语权。鉴于欧盟在军事上主要着眼于欧洲自身,并没有像美国和北约一样的全球战略,长期内分歧将难以避免。
(参考资料:康健,《波兰也陷“脱欧”风波,欧盟再现新老欧洲之争》;胡毓堃,《波兰“叫板”欧盟背后:“东西裂痕”和超国家主义困境有解吗》;关山月,《捷克,下一个“脱欧”的国家?》;王磬,《乌克兰想要加入欧盟,可没那么容易》;贾金明,《“围城”欧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