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春节越来越乏味了吗?
那些陷在沙发里的老人,围坐聊天的中年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的孩子们,大概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对啊,过年越来越无聊了。”
从九〇后的青年到年迈的老者,几乎全体中国人都无比怀念儿时的春节,怀念那时候让人流口水的食物,那时候母亲和祖母嘴里念念叨叨的习俗,那时候在院子里炸响的鞭炮,那时候偷偷拆开的红包……
这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琐碎细节,构成了我们心心念念的所谓“年味”。有人觉得,爆竹禁放了,年味就没有了;有人觉得,一年到头吃惯了大鱼大肉,不再期盼年底的家庭美食,年味就没有了;有人觉得,孩子们手里越来越宽裕,一个厚厚的红包,都换不来一句真诚的拜年,年味就没有了;还有人觉得,除夕夜那台晚会越来越乏善可陈,年味就没有了。
诚然,一些习俗消失了,一些习惯在渐渐改变,一些新的事物挤占了我们宝贵的团圆时光。但是,流动在所谓年味之下的,是中国人细腻绵长的人情味。只要这种温厚的感情没有改变,即使载体从放爆竹、看春晚变成了抢红包、打游戏,年味都不会消散。
当我们怀念年味时,我们在怀念什么
记忆由多种元素构成,包括光影、色彩、旋律、气息、味道。春节,一定是我们心底里最五光十色的一段记忆。
春节总有扰攘的人群。在商场,在庙会,在乡村和城市的大街小巷,人们采买年货,围观表演,相互拜访,用形形色色的口音传递祝福。
春节总有眼花缭乱的色彩。鲜红的灯笼、春联、剪纸,在漆黑的夜空里绽放的金色烟花,散落在雪地的爆竹碎屑,泛着油光的菜肴,揭开蒸锅,在寒冷冬日里腾起的一团白汽,共同组成节日的光影。
春节总有满满的仪式感。从灶王爷、妈祖到财神爷、观音菩萨,再到祖先的牌位,桌前的长辈,最小的儿童,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天南海北的中国人,用繁复的习俗,连接起家庭的全部温情。
人情味就是最好的年味。
而以上种种,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消散而成为记忆。告别贫穷、住进高楼、接入网络的中国人,开始真诚地怀念起它们。回过头来看看,我们怀念的这些年味,背后都是浓得化不开的人情味。
年夜饭里,除了浓郁的滋味与喜乐的气氛,还流淌着传承了两代以上的家族情感。夫妻、母女、父子、兄弟姐妹之间的温情,全都浓缩在热气蒸腾的菜肴里。大年初一的早上,从长辈的手中接过新年红包,还会附带几句叮嘱,是这个时代少见的最真心的祝福。出门拜年,遇到相熟多年的邻居带着裹成球的小孩子,随手给出一个小小的新年红包,一如我们年少时从他们手上接过压岁钱。代代交替,生生不息,时光的流动在中国的年俗里显得自然而生动。
老舍先生在《北京的春节》里,深情地回忆了年前年后胡同里的景象:“天一擦黑,鞭炮响起来,便有了过年的味道。这一天是要吃糖的,街上早有好多卖麦芽糖与江米糖的,糖形或为长方块或为瓜形,又甜又黏,小孩子们最喜欢。”
如今连文中描写的这些糖,都已经很少见到了。可是过年的气息,就真的消散在记忆里了吗?
事实上,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年味。六七十年代的年味是一顿珍贵的肉馅饺子,八九十年代则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节晚会,新世纪以来开始流行旅行过年、网络春晚等等。时代在变化,习俗也在变化。我们常说年味变了,实际上只是每个时代投射在节日里的景象变了,每一代人在这短短几天里释放情感、表达欢乐的方式变了。
当鞭炮声、硫磺味组成的年味渐渐消失,新的年俗也在逐渐崛起。也许是一起打一盘手游,也许是预订好了饭店的年夜饭,也许是一同在弹幕网站上吐槽春晚,也许是在海外的旅途上迎接新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还能感到浓浓的年味。
“逆流而上”的团聚
“妈,别拿了,后备厢都满了,这些东西我们现买就行,你们自己留着吃吧。”看着母亲拎着一桶未开封的食用油,兰健忙不迭地说道。“家里还有几桶呢,我们一时吃不了那么多,你们拿去深圳,省得费钱买。”
母亲没有停下动作,硬是将那桶油塞进了后备厢。看着满满的后备厢:一盒攒了几个月的土鸡蛋,至少有十斤;一袋子腊肉、香肠,鼓鼓的;一袋袋炒花生、炸年糕等家乡特产,甚至还有一大袋母亲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蔬菜。兰健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打从自驾回家过年后,母亲每次总是恨不能把家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装上车,连车后座也不放过。
后备厢
兰健回忆道。从大学到社会,从普通火车到高铁,虽然交通愈加便捷,但兰健依然没有习惯春运的“一票难求”。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2014年,那年他准备结婚,买了一辆小轿车,也开启了自驾回家之旅。
兰健不是孤例。近年来,中国私家车数量不断增多,高速公路网络逐年扩张,再加上春节小长假和法定节假日高速公路免费通行等惠民政策,人们自驾出行不仅成为可能,而且成本也变得更低。在回家过年的路上,兰健遇见不少同道中人。“尤其是在出广州北上湖南的高速路段,一路上车流量很大,几乎每年都会堵车。”兰健说。
堵车的场面十分壮观,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排成长龙,车喇叭声此起彼伏,一张张略显疲惫的脸探出车窗,透着焦急和不耐。
不论如何,车带来的便捷是显而易见的。“以前我得提前上网抢火车票,但我放假时间不定。现在自驾回家,我可以说走就走。在老家买年货,随买随走,买多少也不怕拿不动。开车去拜年,省去了赶车、转车的麻烦,还能全家出动,更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兰健说道。此外,开车还让他能把更多老家的温暖带回城。兰健说,家的温暖正是他至今坚持回家过年的主要原因。
与兰健一样,今年34岁的赵银平也是背井离乡、在外拼搏之人。她与弟弟同在北京工作,父母在山东潍坊。自2001年来北京上大学后,赵银平已在北京待了19年。大概从2015年开始,她和家人选择在北京过年。
“春运高峰,出北京的火车票真的很难买,相对来说,反向到北京的票比较充裕。”赵银平解释说。因工作原因,每年大年三十她才放假,坐高铁虽省时,但到家也已是下午。大年初四她又得买票赶回北京,因为晚了票更难买。如此下来,赵银平即使回家过年也待不了几天。于是,全家商量决定让两老“逆流而上”,来北京过年。
让两老奔波,赵银平姐弟心有愧疚,但她们发现二老其实很享受这种异乡团圆的方式。姐弟俩在网上为父母订好票,腊月二十四五左右,他们就到了北京。跟在家乡一样,赵银平下班后陪着父母上商场购买年货,尤其是年夜饭的食材。除夕,吃完年夜饭,一家人边包饺子边说笑,姐弟俩聊聊工作,父母说说家乡见闻,和乐融融。
之后几天,姐弟俩会陪着父母去北京著名的庙会和旅游景点逛一逛、走一走,有时也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少了人潮拥挤,一家四口结伴而行,温馨惬意。在赵银平看来,这是他们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时光,“即便回家过年,也天天是应酬,哪有那么多时间陪父母?”
新世纪的新内容
同在北京生活的边海佳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今年47岁。在她的记忆中,吃年夜饭、看“春晚”、拜年、接待亲友是春节的惯常内容。但到了新世纪,这些内容有所改变。
2006年以来,边海佳和家人们几乎每年春节都外出旅游。边海佳表示,最初是在泰国工作的弟弟提出了这个建议,随后,春节外出就成了家中惯例。他们选择的旅游点主要是中国香港、澳门地区以及东南亚国家,都是自助旅行。
这些地区和国家的春节气氛特别好,且环境优美、气候宜人,适合老人孩子游玩。边海佳说,最近几年,她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开始选择春节旅游,有国内游,也有出国游,目的地各不相同,但几乎都是全家出动。
毕竟是春节,即使外出旅游,也不能“免俗”。除夕夜,边海佳和家人会在当地的餐馆吃顿年夜饭,当然首选中餐馆,鸡鸭鱼肉等荤菜必不可少。饭后长辈们会给小孩发红包。“这些礼数跟在家差不多,只不过现金可能是外币。”边海佳笑着说。
之后,一家十几口人开启游山玩水模式,边玩边吃边买,形影不离,相互照应。春节外出旅游,悠闲自在,还多了家人相聚玩乐的时光,让边海佳及其家人备感舒适。2019年春节,边海佳和家人已计划好,先去日本,然后飞泰国,“一家人再玩上半个月”。
来自某内陆小城的“95后”文婷,虽没有外出旅游,但她的春节同样不失乐趣。她今年19岁,是一名幼儿园教师。2009年至2019年,正是文婷从孩童到少女、再到成年的十年。文婷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最期待春节,原因无非是新衣服、好吃的、收红包、放鞭炮之类,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和年龄的增长,这些对她逐渐不再有吸引力。
如今,新衣服随时可穿,好吃的天天都有,不必再等新年。到了春节,不论是在家就餐还是下馆子,餐桌较之以往都丰盛不少,生猛海鲜、红酒洋酒等以前难得一见的东西也不再稀罕。春节烟花越来越绚烂多彩,但转瞬即逝。这些或许还不如在手机上抢红包更吸引文婷的注意力。
大概从2012年起,手机抢红包流行起来。春节期间,难得相见的亲人们围坐一团,各自低头看手机,手不停地点呀点,不时还爆出一声惊呼,嚷嚷自己抢到了几块钱、几毛钱甚至几分钱,然后恭喜抢得多的,打趣抢得少的,欢声笑语不断。谁要是抢了群里最多的,真跟中头奖一样高兴。
2018年春节,共有7.68亿人选择使用微信红包传递新年祝福。其中,一位来自重庆的小伙子在春节期间的短短五天内就发出了2723个红包,而一位来自南昌的人士共收到了3429个红包。微信官方还表示,“90”后用户消息发送量占总量的42.5%,位列第一;“80”后、“70”后用户紧随其后。文婷就包含在那42.5%中。
与现金红包相比,在手机上抢到的红包大都少得可怜,但文婷乐此不疲。她认为,大家参与抢红包,不是为了钱,更像是共同参与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中,大家没有了性别差异和年龄隔阂,相处起来少了尴尬,多了共同语言和话题,其乐融融。
物质享受转为精神追求
51岁的张阿姨讲述起儿时过年的场景如数家珍。她说,那时“过了腊八就是年”。平时物资稀缺,过年前半个月,家家户户都用自行车往家里运单位分发的白菜、肉蛋这类年货。由于国营商铺春节连续几天不营业,家家户户从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就杀鸡炖肉蒸馒头开始“忙年”。
平时吃不到,过年期间才会定量供应的花生糖果吃着特别甜,兄弟姐妹们围着餐桌等待父母分发糖果的场景成了格外让人珍惜的回忆,“当年虽然生活条件非常有限,但大家似乎心里都是阳光、快乐的。”
如今,张阿姨的孩子在外地工作,无法提前回家。对于她来说,春节从大年三十才真正开始。单位也早已将实物年货改成了节日补贴,超市春节期间照常营业,不再需要提前储备年货。张阿姨觉得这样过年氛围削减了不少。
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从食物、衣服甚至沐浴中得到快乐。时代变迁,如今我们的物质生活丰富,不再为此而期待过年,也很难通过一年一度的物质享受获得幸福的体验。同时,独生子女家庭一家三口的结构取代了曾经的大家庭,生活中多了房价少了扫尘,多了雾霾少了烟花,在现实的压力与快节奏下,人们疲于奔命疏于体味,年味在一切从简中也慢慢变淡。
有专家认为,对年味不足的抱怨,折射的是一种文化焦虑,是转型时期的文化纠结。中国从农耕文明的安土重迁进入到工业文明的自由迁徙,社会基础变了,文化生态变了,节日习俗随之也在变化。现代通讯的发展使人们的交流方式更加多样化,拜年方式也从传统的“走亲串友”变成打电话、发短信等多种方式。
没有祈祷和敬祭的内容,春节失去了些庄严的文化氛围,却正从过去的祈福纳新,转向家庭的团聚、亲情的升华,从物质享受转为精神追求。
在离乡生活成为常态的今天,春节已成为维系亲人情感的重要纽带。除了春节,很难再有如此巨大的精神动力将平日天南海北的亲人们团聚在同一个饭桌前。
春运“一票难求”,但归心似箭的游子们还是背着大包小包踏上千里归途,只为一年到头的阖家团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贫富的春运大迁徙,构成了中国人的亲情画卷,也成为国人春节的一道独特的新“年俗”。
中国人对家、对故土有着这样强烈的眷恋,这是民族根深蒂固的、从骨子里涌出的对家的情感。人们抱怨年味儿变淡,恰是心里渴望过年的体现。证明人们对年的需求、对年的情感,仍然存在。
“年味”不在花钱多少,不在吃喝玩乐。“年味”就是大红的“福”字下推开家门时的一个拥抱;“年味”就是全家人围坐餐桌的推杯换盏,是父母满含爱意的唠叨,是孩子在膝下欢快地玩耍;“年味”就是长年在外打工的兄弟在村口相遇时的一个笑脸……
“年味”就是中国人传承千年的对于幸福的憧憬。
(参考资料 吴晓波频道,《现代人过年都是小情绪》;朱峰,《时代变迁年味难寻》;曹吉利,《我们怀念的年味,其实都是人情味》;兰丹凤,《这就是我们的春节》;瓷纯君,《小时候的年味》;央视新闻,《现代人的年味都藏在了哪儿》;映象文山,《这才是现代人过年的最佳方式》)